即出东门（二）
23.
王杰希的目光，终于从手中的玻璃杯上移开，漫无目的转了一圈，落到小茶几边缘搁着的烟灰缸上——他对这酒店房间的任何东西似乎都有兴趣，从房间格局到物品归置，包括沙发、茶几、桌椅，连窗帘上逶迤斜行的长条花纹，都能轻易吸引住他的目光。
可是，他单单不去看叶修，他一直在避免正眼去看叶修，连视线的落点都极少停留在叶修身上，更别提眼神的交错了。
叶修看着他，看着他的视线转了一圈，又回到手里握着的玻璃杯上，那杯子被他缓缓摩挲着晃来晃去，他的神色安宁专注，似乎在研究那水波微微荡漾的弧度。
那究竟有什么好看的呢？
他蓦地上前，握住那只手。
夏日的夜晚，许是空调开得太低，那人的手指温凉，杵在原处一动不动。他的视线微微转动，似乎终于准备看过来了——叶修慢慢掰开他的手，把早被摩挲出暖意的杯子从他手里抽出来，微微一笑：“水凉了，我给你换一杯。”
他的声音是平静的，避开对方终于望过来的视线，他的脸上也是一派平静。不动声色地退开一大步，再退一步，转身去找热水。
王杰希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倚在窗边，一动不动凝视着这盛夏的夜晚，B市冥色最浓重时的天空。
时针转过十二点，已经是子夜了。
职业联盟最无聊的八卦圈里流传着王杰希会算命的传说，叶修怔怔地想，这家伙是在单纯地出神，还是在夜观天象？
B市的天空常年雾霾笼罩，哪怕夜晚也多是暗蒙蒙的，据说只有到深夜时，才能看到星星。
这也是传说，叶修自己从没有去印证过，今晚倒是难得的时机，可是没有月亮，也没有星星。他脑中装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，也没有什么仰望星空的心情。
天象究竟能看到什么呢？在他有限的印象中，那是逼格很高的玩意儿，推断的一般是人间格局、天下运势，不会纠结于微不足道的人心。
所以有什么可担心的？
他收回视线，确信王杰希不会看过来，才深吸一口气，缓缓释放自己激烈的心跳声。
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就在这一刻，他终于彻底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他清晰无比地感知着自己体内的变化：阵阵热潮狂涌而过，那是肾上腺素在急剧飙升，从胸腔起，由脖颈蔓延到脸颊，连耳后根都烧了起来。他不去照镜子，也知道此刻的自己看起来必是面红耳赤的样子。心跳剧烈加速，慢慢响如擂鼓。脑子也乱哄哄一片，无数乱七八糟的思维一掠而过，又仿佛什么也没法思考。
这是一种病。
他再懵懂无知毫无经验，也不至于到现在还不明白，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。
其实，一直以来并非毫无知觉，只是从未往深处去想过——谁会去往那方面想呢？偶尔难解的悸动，都被自己当成抽风一笑置之。直到此时此刻，真人就在眼前……
从心理到生理完全陌生的反应，令他恍然无措，即新鲜又恐惧。
可是，这怎么可能呢？这真的不是错觉吗？莫非今夜风太软，灯太暖，气氛太温和，情绪太容易被牵动，才让人产生这样的错觉？
他想这实在是……太糟糕了，实在太糟糕了，联想到今晚的一切，怎么感觉从骨子里透着荒谬与讽刺呢？
叶修毕竟是叶修，哪怕内心千万头草泥马互相疯狂践踏，也能拿出职业赛场上的心理素质迅速收拾好情绪。他把杯子递给王杰希，那人接过，道声谢谢，似乎犹豫了一下，还是迅速喝完，慢慢把杯子搁在茶几上，抬腕似要看表，却又放下，轻轻道：“太晚了，我得走了。”
叶修默默点头。
王杰希拿起外衣：“你还要熬夜抢BOSS吗？”
叶修道：“先上线看看消息，有BOSS就抢，没BOSS就睡觉了。”
王杰希无语：“夏休了，至于这么拼吗？”
叶修谦虚：“抢个BOSS而已，哪有你拼？”他真诚表示：“至少到现在为止，联盟还没见过比你更能下血本更拼的人了。”
王杰希笑了笑，并不打算跟他多讨论这个，只道：“那我走了。”
叶修“嗯”了一声，忽然又叫住他：“对了，我今年流年不利，丢了冠军，你怎么连一句安慰也没有？”
微草队长想了一想：“按理说我该安慰你一句‘明年再来’，可是考虑一下，又觉得完全没有必要。”
叶修笑了：“怎么？”
微草年轻的队长已经走到玄关，此刻刚刚拉开门，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：“因为明年的冠军是微草的。”
“砰”地一声轻响，那是门被轻轻带上了。留下叶修忍不住摇头叹息：“现在年轻人啊，够狂的……”
声音渐渐低下去，连最后一缕余音也消逝在风里时，他却又轻轻苦笑起来。
早已失去你的影踪，我孤零零在黑暗中苏醒。
第二部完。
评论(7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