即出东门（三）
3.
原来人在极度吃惊的时候是这副模样……大张着嘴，双眼鼓凸，活似未变形成功的青蛙……
王杰希心中好笑，伸手在人面前晃了几晃：“喂，看得见我吗？”
没得到任何反应，自家副队活像西游记里中了孙猴子定身术的小妖，那模样要多可笑有多可笑。王杰希厚道地没有拍照留念，拍拍他肩膀，转身走了。
这事儿导致的后果就是接下来的时间老是有队员鬼鬼祟祟叫住他：“队长，我觉得副队明显不对劲儿，走路一直摇摇晃晃，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，不知道是生病了还是中邪了啊？”
然后就听到自家队长温和的安抚：“没事儿，他每个月都有几天这样儿，过了这几天就好了，不用去管他。”
午饭时间历来是微草的放风时刻，食堂里的电视放着当下时兴节目，只是大家只顾着逮着同伴叽叽喳喳谁也没心思去看。王杰希虽然暗地里自诩平易近人，奈何本身气压偏冷，平白一股教导主任的气场，是故面前的位置历来是空着的，只是今天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偏偏多了一个人。
抬头，不意外，方士谦。
那货大概受惊过度的副作用还在，此刻看上去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儿，整个人显得很颓废。只是一切都是他自找的，王杰希压根儿没打算安慰他，自顾自低头吃自己的。
方士谦起先装得一切如常，过了一阵看到确实没人再注意这边了，才鬼鬼祟祟低声：“喂，你说的是真的啊？”
王杰希头也没抬：“当然。本人从不打诳语。”
“得了吧你。”方士谦嗤之以鼻：“你就是因为这个一直躲他啊，怪不得……”
王杰希抬头一笑：“没错，所以你现在的状态怎么样了？有好转吗？”
方士谦连声：“那当然，那当然。”
然后再也无话。
王杰希吃完收拾餐具的时候，刚吃了一半的方士谦连忙囫囵往嘴里塞了几口饭，一口气灌完汤，跳起身跟着他把餐具一起放到回收处，再颠颠跟着他往外走。
王杰希：“你老跟着我干嘛？”
方士谦理直气壮：“我不是还没问明白吗？”
“你还想问什么？”
“想问什么？你居然问我想问什么？你是微草队长，喜欢男的不说，还特么是个对手你居然问我——”方士谦低着嗓子反驳几句，却忽然对上微草队长清冷淡然的眼眸，心中陡然一凉，冒到嘴边的连珠炮的问话就这样全部咽了回去。
“其实我……我只是想八卦一下啦，比如你们怎么认识的，你是怎么喜欢上他的这些，不是想要干涉你的私事。你嫌我问得太多我就不问了呗。”
王杰希点点头，居然真的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回答他：“我认识他大概是在联赛刚开始的时候，一叶之秋谁不知道？他认识我嘛，应该是第三赛季我出道那阵儿。至于怎么喜欢上他的……我也不知道，如果事先知道的话怎么可能让它发生？好了，问完了就回去睡觉吧，下午训练别迟到。”
这货，又把自己当小孩子打发了——方士谦愤愤不平，本来已经不打算再多说什么，可转身之际，脑中忽然又灵光一闪，脱口而出：“那他呢？也喜欢你吗？”
王杰希愣了一愣，忽而笑了。他想这个问题真是太天真了，只怕也只有方士谦才问得出来吧？中国会喜欢上同性的人原本就十不足一，自己直了十几年，忽然成为其中一员已经足够莫名其妙，纯属偶然中的偶然了。就算按比率来说，这个联盟中一定也有其他会喜欢上同性的人，可这个人是叶修的几率又有多大呢？就算极微小的概率他也是，那，他喜欢的人正好是自己的几率呢？
他喜欢剑走偏锋，却从来不会去信任虚无缥缈的零概率事件，更不会寄希望于任何“偶然”。他想这有什么关系呢？我喜欢他跟他有什么关系呢？非要去问一句他是不是也喜欢我——只有方士谦才会这么无聊吧？毕竟，这根本就无关紧要啊。
无聊的方士谦还在等着他的答案，眼巴巴的样子——他想这家伙真有意思，居然看起来比自己还对这件事上心。
他想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，可是瞬间的闪念中，竟是那个总是带着淡淡嘲讽神色的家伙，注视着自己时，眼眸中温暖的笑意。
可他已经很久没有再直视过那人的眼睛了，所以，这又是多久以前的印象呢？
就算……谁又能保证那不是错觉呢？
胸中泛起惘然的苦涩，他叹息，却在最后一刻改口：“不知道。谁会知道这样的事？”
*
无意间得知了队长最大秘密的方士谦瞬间觉得自己肩负千钧，任重而道远。这事儿他当然打死不会告诉任何人，但下一场微草对战嘉世时，身怀秘密的方士谦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。
赛前致意环节时叶秋依然不见踪影，他忍不住偷瞄王杰希，这家伙的神情怎么还是这么平静，一点儿波动也没有呢？喜欢的人在正常的战队礼仪上缺席，内心怎么说也该有点儿落寞吧？
他在跟苏沐橙握手了，怎么还是这么不动声色呢？从头到脚半丝异样也看不出，按理说不该啊？毕竟这姑娘甜美可人，成天跟在叶秋身边，配合又那么默契，甚至还有情侣档的传言，从正常角度来看，他心里怎么着也该会不舒服的吧？再不济，也应该有那么一丢丢酸溜溜的感觉吧？
比赛越往后进行，方士谦越感觉不对劲儿，不说恋爱的酸臭味，连一丝一毫的荷尔蒙味道也没有，未免太过分了吧？
这王杰希不会是嫌我烦了，故意编个谎来驴我吧？
书上说爱情的魅力在于不可理喻，在于激情燃烧，在于情不自禁，在于意乱情迷，就算理智大于情感，可是在任何时候都从容理智，波澜不惊，半拉所谓情不自禁、意乱情迷都不见，也实在过于无味了吧？
这样的恋爱，谁谈不都得乏味死啊？
*
从不在公众视线中出现的叶秋，不代表也从不在私人场合出现，如果一场比赛打下来气氛并非过于剑拔弩张，双方战队私下关系又不错的话，打完进行一下联谊也是很有可能的。
微草和嘉世目前没有那么熟络的私交，但双方队员打完之后，选手通道里相遇，互相交流一下的关系还是有的。
这一场微草占主场之利小胜，赢得颇为侥幸，双方队员就比赛中某个点进行了和谐而激烈的讨论。方士谦心怀鬼胎，并没有参与进去，而是抓住机会不动声色的用意识探测两位男主角内心的波动。
他觉得不是自己的错觉，自从洞悉了王杰希的秘密以来，他还没有如此肯定过，毕竟那人实在太淡定、太能装了。
直到此时此刻。
这人表面上当然还是装得若无其事，可是，自从见到叶秋以来，他从上到下、从头到脚，甚至站立的姿势，手放的位置，眨眼的频率、偏头的幅度……处处都透着一股异样的感觉。
果然，恋爱的酸臭味是怎么遮也遮不住的……
那叶秋呢？
确定了王杰希的异常，方士谦才后知后觉想起叶秋。
不对劲，果然不对劲。
叶秋完全不是沉默寡言的人设，今晚的话却似乎格外少，连习惯性的垃圾话也没见他说几句——这本身就代表着一种不正常。
刻意观察之后，这不正常不再是似乎，而成了肯定。
他站得离王杰希很远，也不知是不是有意避开。可是，无论一开始时他的目光看着哪里，终究会兜兜转转落到那人身上，无声无息的专注，清晰可见的温柔。
原来是这样。
扪心自问，在王杰希告诉他自己喜欢叶秋之前，方士谦打死也不会注意到这一层，就如此时此刻，叶秋的眼神在他这种明眼人看来简直情不自禁至露骨，可是其他所有人偏偏瞎了也似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，包括苏沐橙。
不是说女人是最敏锐细心的动物吗，为什么连苏沐橙也没注意到呢？
他后来才想起反思自己。王杰希面对叶秋时的异样举止最初出现在一个多赛季之前，那时的他，望着叶秋时，眼神也该是与众不同，可是，身为同伴，身为队友，他却全未察觉，一无所知。
他想情情爱爱的玩意儿真的是很神奇，就像某种奇特的信号，只有脑门上装了天线才能接收；就像阿里巴巴那道神秘的门，只有触碰到才得以窥其奥妙。否则，无论再高的智商，再敏锐的嗅觉，也只会被隔绝在那座叫做情爱的堡垒之外，永难涉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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